韓國建築師承孝相:好建築造就好的人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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韓國建築師承孝相:好建築造就好的人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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承孝相,生於1952年,漢城大學畢業,碩士學位,並在維也納工業大學學習。1989年創立「履露齋事務所」(Iroje Architects & Planners)。2 0 世紀90年代初,是4.3小組的核心成員,這一組織曾對韓國建築界產生極大影響,他一直擔任漢城建築學院執行院長。

個人作品「惠康城」(Welcomm City)(1995 -2000),Subaekdan(1997-1999),曾獲多項大獎,他的 Sujoldang(1992 -1993),被選為20世紀韓國最偉大的十大建築作品之一。美國建築協會(AIA)授予他榮譽成員稱號,2002年,他成為韓國當代國家博物館評出的首位「年度藝術家」。

他已經出版的作品包括:《貧窮之美》(1996);《智慧之城/智慧建築》(1999);《作品:10X2》(2004);《建築,思維的符號》(2004);《構造「空」》(2005)

承孝相,一位和中國結緣的韓國建築師,三個孩子的父親、地道的韓國鐵桿足球迷。得知這些片斷來自他的中國翻譯。這個深受SOHO中國老闆潘石屹欣賞的設計師,到目前已完成了國內讚譽頗高的「長城腳下的公社」會所、海南博鰲「藍色海岸」的設計建造工作,正在進行的項目是位於北京CBD輻射區的朝外SOHO。

在未與這位建築師謀面之前,讀到他答記者問時說過的一句話,「在早前我曾經設計過教堂,親眼看見有個女人哭泣著進去,出來的時候卻面帶笑容,當時我覺得非常幸福,這種幸福感也是一種革命」。

擅長繪畫被認為是有本事的建築系學生

在承孝相即將出版的中文版作品《建築,思維的符號》一書序言中,他披露了自己為何會選擇踏上建築師行業:「我決定從事建築設計,是在讀高三的時候。並非是因為自己特別懂建築,也不是出於有某種動機。我從小就很喜歡繪畫,因此對美術有些執著,但是父母從一開始就極力反對我以美術作為職業。我當時正處在徬徨不定的少年時期,又掀起了對神學的熱情,曾想過踏上聖職之路,但父母總是在強調我的長子身份,我又不能違背父母的意願,因此總是猶豫不定。那時,教我建築,開導我的人是我姐姐。也許她認為能夠繼續我所喜歡的繪畫職業的相關職業就是建築了,也許她覺得建築是結合了技術和藝術的產物。實際上我考取了大學的建築專業之後,因為擅長繪畫,被大家稱為有本事的建築系學生,因此自己也感覺比其他同屆生更有優越感。」

房子不是蓋而是做出來的就像做詩一樣

「房子不是蓋,而是做出來的,就像做飯、做農活兒、做詩一樣做出來的。」承孝相認為,「做」是使用材料,通過想法、意願和心靈,使之變成完全不同的結果,與單純的物理運動的結果相比,其方法和過程不同,根本的思想也不同。而「做」房子的意思就是做生活體系,即做出生活的方法就是建築。他這樣解釋說:「建築的平面圖就能明確說明這一點:先推想在房間裡可發生的行為,決定收容其行為的空間,來預測使用人數,再決定大小,之後規定順序,重新組織起來就構成平面圖。在這平面裡生活的我們不管喜歡不喜歡,都要學習和適應其平面組織的規律。」

好建築不在於它是否華麗和寒酸

早在 1996年,承孝相關於建築理念的第一本作品《貧窮之美》就曾闡述過:建築的好或壞並不在於他的華麗和寒酸,華麗的建築反而遮蓋真實的生活,而誘導一種荒唐和假惺惺的生活;寒酸的建築倒更容易培養正確的心態。雖然建築的功效可能讓人感覺很緩慢,並非那麼急功近利,但是建築確實在改變我們的生活,並且對我們的人格產生決定性影響,因此建築對我們是非常重要的。

建築師需要文化素質而非藝術技巧

建築師的圖的價值在於是否表現出他的思維。因擅長繪畫而做建築的話,繪畫只能妨礙他的思考過程。換句話說,將建築師思維的紀錄,用普通語言來表示的,就是建築師的圖。因此,建築師應擅長繪畫是沒有理由的,他只要把自己的想法就像寫文章一樣,用規定的符號和線條記錄下來就是了。某種意義上說,他所需要的是文化素質,並不是藝術技巧。

用心構造空的建築

在承孝相設計的朝外SOHO售樓處就不難看出其構造「空」的建築理念。樸素的灰色售樓處外立面,內在的空間卻既簡單而豐富,在樓頂的空地,承孝相專門請來了韓國著名的園林景觀設計公司,錯落有致的花草小徑,讓這個矗立在朝陽路邊的小樓更多了些生活情趣。在他眼中,「空」不是剩下的東西,而是想要的和存在的。承孝相表示,正是城市的這些空白,使社區有了生命。這些空白,就是城市本身的精華和脈搏。換言之,城市的一部分,遠比整體更重要。承孝相把建造「空」,以及這些「空」的集合所形成的風景稱作是「文化景觀」。而這種造出文化景觀更多的是建築之間,被城市棄置的地方,屋頂空地,以及一切由物質所打造的建築剩下的空處,所有這些的集合。它沒有特定的功能或盡頭,但是,只要肯用心就能夠在這些「空」的上面建設新的生活。

在建築外觀中產生美好人生幾乎不可能

承孝相認為,建築的外形是其中已包含人生體系的狀態,因此外觀和外形最好真實地表現其體系。在建築不是作為事物,而是作為環境漸漸高揚其價值的今天,建築的外觀是次要的,只是屬於平面組織的附屬而已。但是目前還是存在把立面誤以為建築之目的,把建築師為視覺的象徵和符號的許多例子,把客觀的建築誤以為是一種造型藝術。這種建築中產生美好的人生是幾乎不可能的。從某種角度考慮,建築不僅僅是蓋房子,房子只是基礎,此房子裡蘊含的我們的生活與房子一起成為建築,也就是造就我們人生就是建築更明確的含義。

承孝相喜歡走在北京的胡同小巷

承孝相每隔兩三個月就要來北京一次,看到這個城市的容顏變化可謂翻天覆地。他坦言:「每一次到那裡,都會看見新的道路,每一次也都會有新的高樓在規劃中。我還注意到過往的人們,面部表情也不同以往,夜晚的時候,我看見城市燈光漸漸地次第亮起來。這一切讓我真切地感受到了『運動中的城市』。我開始愛上了這個城市。我喜歡王府井後面的大排檔,我喜歡走在胡同小巷裡。清晨時,天安門前空曠的廣場,那種安寧平靜,尤其讓我全身無處不感受到都市沉默時的美麗。城市安靜的時候,有時候真有一種難以置信的高貴風範,讓人心生虔誠。然而,每一次我再回到漢城,心中的某個角落,便會隱隱的覺得低落。這不僅僅是因為我再一次看到,不好的建築爭先恐後地冒出來,也不是因為我覺得再也看不到胡同裡的那些小巷了。如今也要在北京消失了,一念及此,我便坐立不安。」

鏽鋼板原來這麼神奇

沒有哪種建築材料,像清水混凝土這樣性能可靠而感覺安寧,承孝相在個人作品中不只一次用到了這種材質。

另外,他還喜歡使用鏽鋼板,這種鋼本是用來建造橋樑等不能使用外層塗料的地方。其表面會在五年的時間裡漸漸產生美麗的綠鏽,這層綠鏽對其強度有保護作用。鏽鋼板的強度和重量,製造一種緊張,一下子就能抓住觀者。它最大的優點,就是能沉澱時間的遺蹟。隨著綠鏽越積越多,色彩隨之而變,顯示出的深度,非單純的材質可比。

「長城腳下的公社」會所

「建築即風景」是這一設計的追求,它包容了多元的文化和不同的功能。由於這個地方自然環境非常優美。群山環繞山谷,且風景絕佳,長城蜿蜒在險峻的群山上,為這裡劃出一道天然的邊界。第一次查看現場回來以後,承孝相就想,首先,自然要素,如岩石、樹木,甚至現有的人造結構,都要保留。考慮到場地足夠的功能空間及斜度,大量的空間,應該放入幾個部分,以留給「空」設計的餘地。這樣一來建築分割的各個部分,便與其他房子和周圍環境和諧相處。

會所處於「長城腳下的公社」中心。從各個房子可以很容易地來到這裡,它靠近南面和北面的山谷起源的地方。從這裡向西看,長城正在眼前,能看到整個地區最好的風景。往東看,也可以看到東面的山谷,而南北兩邊的視野,則圈定在群山之內。這個會所,是為各個房子的客人和住戶提供服務,包括兩個飯店、一個游泳池、一個畫廊、一家雜貨店、一個管理中心以及員工宿舍。

所有的人工元素,都與原有的風景絲絲相扣。邊緣應特殊處理。這樣做的效果,是彷彿五個部分從北面的山脈自然延伸出來的,而不是建在地上。材料也是表現設計理念的手段。因此,這個建築要使用天然材質如木頭、鏽鋼板和混凝土。鏽鋼板時間長了會生鏽,這一鏽層,逐漸變化,變得與自然世界中經過許多歲月的顏色變化相仿。混凝土裡的石頭是把清水混凝土和現場的石頭結合起來使用,將保持自然環境的本色。出來的是一種「返舊」效果,彷彿已經滄海桑田。

圖檔
↗ 承孝相設計之「長城腳下的公社」會所

承孝相設計箴言

_建築是我們的生活通過智慧建造起來的,用手是絕對不能建起來的。

_建築是否充分表示預期目的和功能,就是學校應該像學校,教堂像教堂,住宅像住宅。

_建築是很重要的記憶裝置。建築是時代的鏡子,通過建築,我們能夠瞭解其建築所建設時的社會風俗和文化。因此使用適合於時代的辦法和材料和方式建設的建築,才是正確的建築。

_越是好建築,越能正確表示對其建築功能的理解。這樣的建築經過長時間的歲月後,其中包含的生活本身就有著考古學的價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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承孝相:讀懂土地是建築師的任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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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處

承孝相:讀懂土地是建築師的任務
劉莉芳
2008-05-21

作為建築師,承孝相受僱於開發商,但他不將業主看作「終極裁判」。他在韓國常說,不要把建築看成房地產。

2008年,承孝相再次和SOHO合作前門舊城改建。在一場雲集知名建築師的探討會結束後,承孝相向張欣提出,用一天時間去前門的瓦礫上走一走。他要去前門和以前住在那裡的靈魂對話。



承孝相以提倡「貧者美學」著稱,他的獨立式住宅「守拙堂」入選韓國20世紀十佳建築,他的婦產科醫院顛覆了傳統醫院的形象,引領了韓國醫院建築的革新。在韓國政局最動盪的時代一直堅持與獨裁政府抗爭的承孝相,認定「建築就是政治」,至今仍豪言「憤怒讓人健康」。他嚴厲批判「華麗的建築」,因為它們「誘導一種荒唐和假惺惺的生活」。

韓國建築師承孝相今年56歲,謙遜、害羞而又簡樸的他,卻是韓國為數不多的敢說真話的建築師。在這個商業社會裡,他盼望「讓亞洲經濟危機來得更加持久一些」,因為在經濟危機中,「我們損失的不過是金錢,得到的卻是反思的機會,反思我們對自然、社會究竟都做了些什麼」。當新任韓國政府首腦大力發展經濟時,他感嘆自己不知道該怎麼生存下去。

作為建築師,承孝相受僱於開發商,但他不將業主看作「終極裁判」。他在韓國常說,不要把建築看成房地產。「隨著經濟的發展,大家都想掙錢,買新房,再掙錢,換大房,現在的人就像遊牧民族一樣,而其實建築不是這樣的,人類是應該定居的。」承孝相把建築不能成為真正建築的原因,歸咎於經濟的過度參與。

承孝相主張「貧者美學」。他在自己的第一本書《貧者美學》裡如此闡述這個理念:「建築的好壞並不在於她的華麗或寒酸,華麗的建築反而遮蓋了真實的生活,誘導一種荒唐和假惺惺的生活;寒酸的建築倒更容易培養正確的心態。」

承孝相的建築路走了很久。1992年,在打破韓國建築界傳統的「4.3」展覽上,承孝相第一次亮出自己的建築宣言,那時距離他大學畢業已過去了 14年。提出「貧者美學」,不是承孝相的創造,而是他對自我的回歸。承孝相說:「世事真是難以預料,正是這個世界把我們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。」

承孝相經歷了韓國政局最動盪的那個時代。1952年,他出生在李承晚統治時期,小時候,迫於父母的壓力,他放棄了畫畫,在姐姐的建議下,報考了和繪畫有關的建築系。他的高中和大學是在朴正熙時代度過的,大學裡最經常參加的是罷工,而不是上課;大學畢業後,為了逃避現實,他閉門做建築,一心一意地追隨韓國現代建築泰斗金壽根,做老師的建築,完善老師的設計。他說,離開了老師的建築,自己就是個傻子。1980年「光州事件」之後,承孝相憤然離國,遠去維也納。那時的韓國正處於全斗煥統治時期。然而,因為一場意外來臨的愛情和一個素未謀面的建築師阿道夫·魯斯(Adolf Loos,奧地利建築大師),兩年之後,承孝相幡然醒悟,原來自己之前做的建築都不是真正的建築,原來建築師還可以像阿道夫·魯斯那樣,用建築與社會抗爭。

回歸自我的承孝相在1992年用幾件小作品震動業內。一個是佔地700多平方米的獨立式住宅「守拙堂」,這件對傳統住宅「韓屋」的改良作品入選了韓國20世紀十佳建築。另一個是一座規模不大的婦產科醫院,這座建築顛覆了傳統醫院的一片雪白。韓國醫院建築的革新自它開始。

2000年,承孝相第一次來到中國,參與「長城腳下的公社」。SOHO中國總裁張欣回憶,當她第一次帶領建築師們去工地時,那裡還是一片山坳,非常難走。其他建築師只是走馬觀花地看了看就走了,只有承孝相流連忘返,還爬到更高的山頭上去,一直看山,看遠處的長城,最後撿了幾塊石頭帶走。

2008年,承孝相再次和SOHO合作前門舊城改建。在一場雲集知名建築師的探討會結束後,承孝相向張欣提出,用一天時間去前門的瓦礫上走一走。他要去前門和以前住在那裡的靈魂對話。

承孝相說,每塊土地都有各自的性格和印記,讀懂土地是建築師很重要的任務。「土地教給我們很多東西,所以不看場地,我根本沒有想法。看了場地後,土地的靈魂就都在我的腦子裡了。」承孝相認為,世上有兩種建築師,一種是藝術家型的建築師,他們把自己的想法建在地上,在世界各地建立自己的紀念物。另一種是知識分子型的建築師,土地需要什麼,建築師就怎麼對應。他說自己屬於後者。

2008年2月19日,承孝相藉著作《建築,思維的符號》中文版出版,在北京舉行演講會。4月26日,承孝相再次來到北京。本報記者在他下榻的建國飯店對他進行了專訪。


B=《外灘畫報》S=承孝相(Seung H-Sang)

  B:你師從韓國現代建築泰斗金壽根,並追隨了他15年。

  S:我從首爾大學開始,就比較熟悉金老師了。有一次,我還在讀大學四年級,去見金老師。當時他的腿受傷了,被石膏和繃帶固定著,翹在桌上。我覺得他那個樣子很有感召力,但是我不喜歡這種感召力。朴正熙也有這種霸道氣勢,我也是不喜歡的。那時我就想,不管將來我混得多麼糟糕,都不會到金壽根的空間綜合建築事務所來工作。

  快畢業時,有一堂紀念課。之前,我不怎麼上課,但那堂課的教授我很喜歡,於是我難得地去上課了。課堂上,教授問每個學生,畢業後去哪兒?出路是什麼?唯獨沒有問我。我想,也許教授已經忘了我了。但是下課時,教授把我叫到跟前,問我願不願意去金壽根的空間綜合建築事務所。我大吃一驚,因為當時我準備出國留學。但是我不好反駁教授的話,就答應了。教授當著我的面給金壽根打電話,說,有個學生非常棒,你就用他吧。然後我就一言不發地去了「空間」,跟了金老師15年。世事真是難以預料,正是這個世界把我們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。

  B:你的第一件作品,是為遇刺身亡的朴正熙設計紀念館,而朴正熙正是你最憎惡的人。你從這裡開始建築生涯,挺有意思的。

  S:朴正熙是一個獨裁者。我上學時,經常參加罷工,幾乎沒有好好學習。畢業後,我在「空間」接觸的第一個作品就是朴正熙紀念館,那是為紀念韓國「解放」30週年而建的,其實是宣揚朴正熙上台之後飛速發展的經濟。紀念館裡包括一個傳統和歷史館、一個現在和未來館,我負責的是後者。

  那時,政府派了官員來監督工程,我總是罵他們,跟他們非常激烈地爭吵,他們威脅要把我抓起來。有一個官員,是從總理秘書室出來的,他在喝酒時勸我,那些官員的愛國方式和我雖然不同,但目的是一樣的。他說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話:你不用改變自己的想法,只要做建築就行了。當時我想起了一位前輩的話,他是我學生時代的一位師兄。師兄的原話我已經記不得了,但師兄勸我好好做建築。自那以後,我開始把心思放在建築上了。

  朴正熙紀念館開館那天,我喝了很多酒,醉得不省人事。那是一個臨時建築,過了沒多久就拆除了。

  B: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建築是你的解脫之道。是這樣嗎?

  S:當時只有兩種選擇,要麼做建築,要麼喝酒。我非常討厭政治,但是政治總跟著我,讓我越來越頭疼,越來越難受,實在活不下去了。選擇建築,也許是為了逃避政治吧。

  B:你的老師金壽根也告誡你不要靠近政治,在那個紛亂的年代,政治避無可避,金老師為什麼還要迴避?

  S:如果在建築裡摻和了政治,建築會變得不純粹,可能會隱藏自己的本質,會很誇張。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,老師才一直迴避政治。

  B:但事實上,建築,尤其是大型建築,很少能擺脫政治因素。

  S:其實建築就是政治,非常高度的政治,也是空間的政治。從古代開始,偉大的政治家、獨裁者都會利用、活用建築師,比如傑斐遜、希特勒,他們身邊都有建築師。重要的是,建築師用什麼理念,做這種帶有政治性質的建築。用善良之心做一個善良建築,這應該是建築師的初衷。所以,如果建築師排斥設計帶有政治色彩的建築,這並不正確。

  B:以你現在的心態和經歷來看,你會拒絕設計政治建築嗎?

  S:不會,我更關心的是怎樣用自己的方式轉換建築語彙。比如一個很糟糕的提問,只要回答得好,提問也會變好。

  B:如果說1980年,你是出於對朴正熙的繼任者全斗煥的失望,而去維也納求學,那麼僅隔兩年,韓國還處在全斗煥的統治中,你為什麼又回國了?

  S:我是在1980年8月離開首爾,去維也納的。當年5月「光州事件」爆發,我再也無法忍受了。不能在韓國生活,只能逃避,去維也納是唯一的出路。

  我去維也納時,根本沒有想過未來,也沒有想過拿學位,只知道去上學。但是很偶然地,離開韓國之前,我碰到了一個女人,愛上了她。我帶她一起去了維也納,在當地結婚,生子。

  如果我是單身,怎麼樣都能活下去,但是有了家庭,生活就不同了。我放棄了學業,開始找工作。但是工作也沒什麼意思。那時,我的老師給我了一本阿道夫·魯斯的書。以前我知道的建築師都是藝術家,但阿道夫·魯斯不是,他在20世紀初抗爭社會潮流,用建築進行革命。我在韓國時並不知道他。他是我在維也納的唯一發現。

  阿道夫·魯斯讓我領悟到,我之前所做的所有建築都是錯誤的。我在建築中逃避社會現實,但其實,我可以用建築改變這個社會。所以,為了重新挑戰韓國社會,1982年我回來了。

  重新發現自己

  B:從維也納回來後,你依然追隨金老師,這是出於對老師的尊重,而不是建築上的認同。是這樣嗎?

  S:自從認識阿道夫之後,我覺得以前我做的事非常委屈,我想改變自己在「空間」時形成的建築理念。但是我回國之後,金老師病了。1986年,金老師去世,他臨終前把「空間」託付給我,讓我負責事務所。於是,我在「空間」又呆了3年。接管「空間」並不是一個空頭承諾,「空間」背了30億韓元的債。那時,30億韓元相當於500萬美元,是非常大的一筆數字。勒·柯布西耶去世時,身後債務是80萬美元。「空間」的債相當於他的6倍多。所以在那3年裡,我老是被債主追債,根本不能做建築,也沒有機會學習阿道夫·魯斯。

  B:聽說你還因此被告上法庭?

  S:對,要麼被勞動廳抓走,要麼就是被仲裁。作為建築師不應該經歷的遭遇,我都經歷了。3年後,1989年,「空間」稍微穩定了,我就把它交給一位曾經共事的前輩,自己逃了出來,在12月27日成立了自己的建築事務所。我不希望人家說我是90年代建築師,所以趕在80年代的最後幾天成立了事務所。

  B:在你的建築生涯中,兩個人對你的影響較大,一個是阿道夫,另一個是金壽根。你跟隨金老師15年,也被金老師困了15年。你是怎樣擺脫老師,形成自己風格的?

  S:我那時做的不是自己的建築,而是金壽根的建築。我幾乎與世隔絕,對別的事情一竅不通。在我的建築生涯中,第一個敵人就是金壽根,所以,我經常跟金老師「打架」。

  那時,金老師吩咐我下班後畫10張圖,我一定會畫20張。第二天,我和金老師面對面,拿著圖對峙。但是我沒有贏過一次。這樣的對峙在第二天晚上又開始循環。時間久了,金老師就累了,煩了。

  我在「空間」的15年就是這樣支撐下來的。這15年裡,我的世界裡只有金壽根。離開「空間」時,我就是一個傻子,除了金壽根的建築之外,什麼都不知道。

  B:1992年,你參加了那個刺破韓國建築界的「4.3」展覽,你是如何加入「4.3」集團的?當時展出的作品是什麼?

  S:「4.3」集團成立於1990年,有14名成員,每人都擁有一個小型建築事務所。很多成員我都不認識,我在其中是比較年輕的。當時在韓國建築界,建築師聚會只在校友範圍內進行,形式都是校友會,根本沒有作品討論。這對建築發展是沒有好處的。為了避免這種情況,我們這些畢業自不同院校的建築師聚在一起,組成「4.3」集團,定期聚會。

  那時,我們經常旅遊,去各地看建築。幾個月聚一次,每次每人都拿出一件自己的作品,大家就作品討論。大多數的討論都是通宵達旦的。那時我終於瞭解到,除了金壽根的建築之外,別人還有很多不同的做建築的方式。不過,我還沒有找到自己的方式。所以,當我拿出作品時,總是受到攻擊,總是被追問,你自己的風格是什麼?我說沒有,就又被罵,那你還做什麼建築?受到打擊,我很慚愧、很絕望。於是再次反省自己,重新學習建築,看建築。那時,我再次想起了阿道夫。

  通過兩年的學習、討論,大家都形成了自己的建築宣言。1992年,「4.3」集團舉辦展覽。這個展覽是向冰凍的韓國建築界發出的宣言,展覽的題目是我定的,叫作「這個時代,我們的建築」。

  在展覽上,我提出的宣言是「貧者美學」,那是我第一次正式提出「貧者美學」。那以後,直到現在,我一直堅持做這樣的建築。展覽結束後,「4.3」集團就解散了。因為每個人太不一樣了。後來,有四五個人一直合作,延續至今;有些人就斷了聯繫。「4.3」集團對我的意義,是讓我認識到我是誰,我應該怎樣做建築。

  B:「貧者美學」的靈感是不是來自你童年的苦難?

  S:和苦難有一點點關係,但主要是跟後來的經歷有關。建築、藝術,一般都跟創作者的成長經歷有密切關係。我之所以不適合金壽根的建築,可能是因為我倆的成長背景完全不同。我要做的建築裡應該有我自己的成長經歷,那些經歷就是我的衣服,讓那些都復活起來,我才是我自己,以此為基礎做建築,我才能變得自由、平和。

  B:小時候的苦難經歷對你的建築生涯有什麼影響?

  S:我的父母為了避難,從北韓逃到南韓。他們避難的一個重要理由,是為了自由地信仰基督教。當時,北韓不允許信仰基督教。我出生在難民聚集的釜山。教堂、群居生活,這些對我的影響都很大。週遭都是基督教倡導的價值觀:節制、儉樸、清貧,幫助別人,與人分享。難民們圍合在一個院子裡,他們對真善美有了真實的印證。

  後來我才明白,其實小時候的經歷都是建築。如果把這些經歷譯成建築詞彙,那會是非常棒的建築。在金壽根時代,我完全脫離了這種建築。所以說,現在我的建築風格,並不是我創造出來的,而是被覆原了的,重新找到的,等於自己重新發現了自己。現在我做建築,感覺非常舒服。

  建築的形狀不重要

  B:你在1992年設計的獨立式住宅「守拙堂」(Sujoldang)被評為韓國20世紀十佳建築之一,它的外表非常樸素。

  S:我設計「守拙堂」時,連設計費都沒有收全,獎金比設計費還多。「守拙堂」對我非常重要,是我提出「貧者美學」後設計的第一個建築,也是「承孝相建築」的第一個作品。「守拙堂」的甲方是俞教授,他曾經當過韓國文化廳廳長,當年他找我設計時,是一個貧困的學者,蓋樓花的是他父親的退休金。

  在韓國,像俞教授這樣的人,一般都買商品房住,但是俞教授很特別,他問我,為什麼建築師不能設計便宜的房子?於是我決定試一試。不過,「守拙堂」的設計初衷並不只是為了蓋一座便宜的房子。

  以前,韓國人都住在傳統房子「韓屋」裡。當建築變得美國化、西歐化之後,房子都變得像雕塑一樣漂亮,有的和自然協調,有的和自然對立。其實,建築本身的形狀並不重要,建築如何順承於自然,與自然融合才是最重要的。另外,建築內部的空間比其本身更重要。西歐的房子,庭院在外面,屋內和屋外是對立的。中國建築和韓國建築,屋內還有建築,這是兩國建築非常相似的地方,根本分不清建築的裡外。

  那時,很多韓國人選擇住商品房,而不住「韓屋」。於是我決定挑戰「韓屋」,在這個傳統的建築形式裡,融入現代語素。「守拙堂」的佔地面積只有 700多平方米,非常小。但我還是在裡面做了4個院子,等於是拆開了房子。另外,俞教授提出的比較低的造價,我也滿足了。「守拙堂」的造價不到商品房報價的三分之一。那時候,商品房每平方米大約為200萬韓元,「守拙堂」每平方米的造價只有60萬韓元。

  俞教授當時付不起設計費,他覺得很抱歉,就把自己珍藏的一塊有200多年歷史的匾額送給了我,上面寫著「履露齋」。這塊匾額的價值其實比設計費貴多了。「履露齋」這個名字非常好,此後我就把事務所的名字改成了「履露齋」。

  B:在你的眾多作品中,教堂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1994年建於唐津郡的Tolmaru Catholic教堂,光影關係非常美。請說說你的教堂作品。

  S:Tolmaru Catholic是一個小教堂。我第一次做教堂是在「空間」,設計了馬山教堂。金老師對基督教一竅不通。當時我剛到「空間」,資歷不深,但由於我對基督教比較瞭解,金老師就讓我負責馬山教堂這個項目。

  最近,我設計的釜山九德教堂快要竣工了。九德教堂是我小時候常去玩的地方。那是我父親創立的教堂。到目前為止,我一共設計了將近10個教堂,每個教堂都差不多。其實建築的外形都是不同的,我說的相同是指空間的構成。比如原來的九德教堂,我進過無數次,每次進教堂,都要先走過一個緩緩的斜坡,進去是一個院子,院子裡種了幾棵樹。這些步入教堂的路線都是相同的。路上那些道路、緩坡、院子、樹、牆,都是教堂中非常重要的建築要素。在我設計的馬山教堂、九德教堂、Tolmaru Catholic教堂中,都具備這些要素。

  B:當你漫步教堂時,會想到兒時的經歷嗎?

  S:小時候去教堂之前,我在家裡就開始興奮了,當洗好臉,穿上漂亮的衣裳時,「上教堂」這個行為就已經開始了。然後,當我經過坡道來到院子,經過那些牆來到教堂時,就已經得到了上帝的祝福。我認為,教堂本身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去教堂的這個過程。

  B:除了教堂,你還有一大作品類型,就是醫院。你設計的醫院看起來完全不像是醫院。

  S:其實我也可以說是韓國醫院建築的革新者之一。1992年,我第一次設計醫院,那是一家小型的婦產科醫院(溶洞Jeil醫院)。以前的醫院都是白色的世界,很多人不喜歡去醫院。其實醫院不是令人生畏的地方,而是給人健康、快樂的地方。特別是婦產科醫院,那是生命誕生的地方。我不認為醫院必須得像醫院,醫院可以像美術館,也可以像酒店。溶洞Jeil醫院在韓國醫院建築領域影響非凡。在它之後,韓國的醫院建築開始多樣化。

  北京比上海有秩序

  B:相比你的住宅設計,我對你的商業設計缺乏好感,包括剛剛竣工的朝外SOHO。

  S:商業建築的目的性比較強,建成後得生意興隆,比較典型的商業建築就是百貨商場。如果朝外SOHO忠實於商業目的,也可以像其他建築那樣,下面做很大的體塊,再一層層堆上去就行了。但是朝外SOHO非常大,佔地15萬平方米,體積也非常大。我不想做成傳統的商業建築。在這片土地上,曾經有很多人生活過,也許很久以前,這裡也有胡同。我能感受到歷史上那些逝去的建築的形式,所以我想在朝外SOHO裡形成一座城市。現在,從外面看,朝外SOHO是一個建築,但走進去,裡面非常複雜,有道路,有廣場,還有小胡同,很多不同的天橋,就是一座小城市,所以我管朝外SOHO叫「小北京」。而一般的商業建築裡,都沒有這些。這就是我做大建築時的方法之一。

  B:北京的前門改建引人注目,你也參與其中。能說說你的設計方案嗎?

  S:不能說具體的,現在得保密。可以說的是,四合院本身會保留。其實四合院是非常單純的、公式性的單調建築。前門四合院在民國時期經歷了重新改造。當時,很多人自發地聚集在這裡生活,形成了很有意思的特別的空間形式。所以,四合院本身固然重要,人們在裡面的生活痕跡也很重要。如果回到四合院的最初時代,會抹殺之間的那些時代。因為歷史是漸變的,不是突變的。

  我想在前門四合院的原址上做一個空間博物館,凍結空間狀態,空間組織儘可能地保留。建築當然會有一些變化,會根據新要求做一些設施,有些地方會有一些變動。如果我的設想能夠實現,這將會是蜚聲世界的著名建築空間博物館。這也是我寄望的北京新面貌,現代融合了歷史與傳統。

  B:「履露齋」的項目在首爾最多,其次是北京。北京的建築現狀被認為和上世紀70年代的韓國相似,你怎麼看?

  S:比70年代的韓國還70年代,更壓縮。但比起上海,北京還是健康的。政府好像比較留心規劃。北京的現狀不能用歷史來解釋,用現代主義、後現代主義都無法解釋,應該說是「北京主義」吧。我的意思是,現在的北京非常獨特,如果用以前的視角來批評、評論,都不合適,需要新的視角。

  B:你提到了上海。

  S:上海是自由而繁忙的,說得好聽點,就是非常動感。但是上海沒有秩序,北京比上海有秩序。反正,上海應該是商業城市吧。北京因為是首都,又有悠久的歷史,應該守住自己的體統,跟上海不同。

  憤怒讓人健康

  B:你的事務所承接的項目,在2000年前每年不超過5個。2000年之後,一下子多了。2007年9個項目,2006年11個。你當年擔心「空間」發展過快,現在是否擔心「履露齋」的發展速度?

  S:我讀過弗蘭克·勞埃德·萊特(Frank Lloyd Wright,美國建築大師)的自傳,他在1949-1950年間做過600多個項目。我現在一年最多也就20多個項目。接了這麼多的項目,當然是因為我能做到,如果做不到,我肯定不會接的。因為我的習慣是所有項目我都要手繪設計。項目多了,我也越來越忙了,睡眠時間越來越少,人也越來越瘦了。

  B:這樣忙碌的生活,你習慣嗎?

  S:我是喜歡比較忙的。在忙碌的時候,忙裡偷閒,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。如果老是玩,很閒,也沒什麼意思。

  B:你還是那麼喜歡韓國足球嗎?

  S:是的,很喜歡,經常熬夜看球,在辦公室裡,邊幹活邊看。

  B:現在還畫畫嗎?美國建築師斯蒂芬·霍爾(Steven Holl)就很喜歡畫畫。

  S:當然畫,但我只畫建築草圖,否則,專業畫家一定會笑我。斯蒂芬·霍爾對水彩畫很擅長,但這可能是一點自我陶醉。我認為建築草圖只要把建築師的想法反映在紙上就行了,越簡潔越好。

  B:經過了年輕時代那麼長時間的憤怒,您現在還憤怒嗎?

  S:當然了,憤怒讓人健康,只不過現在憤怒的種類不一樣了。

  B:以前為政治憤怒,現在為什麼憤怒?

  S:為弄髒、渾濁這個社會的所有貪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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