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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爾不需要色彩與高樓？ 訪韓國著名建築師承孝相
作者：王美燕
10月初秋的首爾，不冷不熱，一片灰濛蒙。
第二次到首爾，正值全球金融危機動盪時刻，韓國股市一瀉千里，首爾灰濛蒙的景象襯托出低迷的氛圍。
配合「2008年首爾設計奧運會」（2008 Seoul Design Olympiad）的首次舉辦，首爾市政府特別安排了本報訪問韓國著名建築師承孝相（Seung H-Sang）。
「履露齋事務所」（Iroje Architects & Planners）主持建築師承孝相，是一位以獨特方式關愛首爾的知識分子。他也是韓國著名的4.3團體的成員之一，該團體在90年代由一群建築師組成，對韓國的建築提出許多看法而受注意。
承孝相受訪問時說：「金融危機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機會，讓人們回到原點。」
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時，韓國也遇重創，他認為「金融危機應該持續十年，很不幸地兩三年內就過去」。
承孝相於2002年被韓國國立現代美術館評選為 「年度藝術家」，也是韓國第一位獲得這項殊榮的建築師。同年，他參與中國北京「長城腳下的公社」設計項目，從此開啟了與中國結緣的機會。他在中國的其他設計項目包括：海南島博鰲藍色海岸別墅、北京朝外SOHO。
承孝相近期在韓國完成的項目「坡州出版城市」（Paju Book City），在首爾西北約35公里的地方，是他用了10年，無償奉獻，同一群建築師朋友共同完成的。他表明「這不是一個建築設計，而是一項文化運動」。
溫文儒雅的承孝相談話不時充滿「玄念」，時而卻也坦率地讓人感受到首爾的「瘋狂」。
若不是他坦承告知「首爾是瘋狂的」，我想我對韓國的瞭解也將只是停留在韓劇、棒球、泡菜、示威等層面上。
初次見面，承孝相用他自己的方式說首爾土地的故事。
問：你如何形容首爾這個城市？
答：首爾是世界上最瘋狂的城市。所有的都存在，可是沒有一個存在的；看似很整齊，可是一點也不整齊；看起來限制很多，可是沒有限制；歷史很長，可是沒有歷史；大家都在談未來，可是我們沒有看到未來。都是很混亂的，亂七八糟。首爾是西方建築師很喜歡的城市，西方的城市沒有存在的現象，都會在首爾這個城市存在。昨天存在的建築，今天就沒有了。這個現象，只有在首爾有的。
問：首爾市首次舉辦「2008首爾設計奧運會」，大會的主題是「設計就是空氣」，以一個建築師的立場來看，這個大會對首爾存在什麼意義？
答：首爾市把設計當作是政策的重點之一，那是很好的，很值得肯定的，但問題是首爾不太瞭解設計到底是什麼。
在城市設計裡，最重要的是公共領域，公園、道路等。我們陌生人接觸的時候需要空間，可是首爾並不知道公共領域的價值，把設計當作化妝。
問：化妝讓人感覺有色彩，這幾天我發現首爾市是灰灰的，隨著「首爾設計奧運會」的推展，首爾未來會有更多的色彩嗎？
答：首爾本身有很多顏色，因為首爾有很多自然的景象，有山和水，在人口1000萬的大城市當中，只有首爾有山和水。山和水有四季變化，早晨和晚上的顏色都不一樣，首爾本身有多姿多彩的顏色。每個季節的顏色都不一樣，所以建築不需要有顏色。人穿的服裝也多姿多彩，紅的，藍的，建築有了顏色的話，這個瘋狂的城市會更瘋狂的。
一般的大城市都是從平地蓋起來的，但是首爾不是平地，它有山巒，有高處有低處，所以不需要高樓。
朝鮮時代在漢城定都的時候，也是看首爾的山勢決定的，首爾沒有大的平地，都是在山坡，在山坡不能蓋大規模的建築，小規模的建築集合成一群，那個集合的美，就是首爾的美。他們並不瞭解首爾的特點，他們都說要像杜拜學習，要向新加坡學習蓋高樓，這些都是不成話的。
首爾有四大門以及一些老城，但我們現在不太瞭解以前的城市規劃，並不知道四大門的範圍到底在哪裡？
100層、200層的高樓可以蓋在首爾四大門之外的江南地區，可是四大門之內的一定要保存，否則人們將沒有四大門的概念。首爾市政府很重視設計，這是可以肯定的，但是很有疑問的是它們對設計是否理解。
承孝相：建築師不能只會蓋房子
承孝相談首爾的優勢，也談它的不足；他談建築師，也談建築的現實面。
問：目前亞洲許多城市都在進行城市競爭，例如日本、香港、新加坡、上海、北京，首爾的優勢在哪裡？難道是它的「瘋狂」嗎？
答：我個人認為首爾是一座很有魅力的城市。它有歷史，有自然，首爾有很多的建築，其中有很多已經拆掉，也有很多新蓋的，這就是多姿多彩、多樣的首爾的面貌。
它不是靠設計完成的城市，而是需要設計的城市。舉辦首爾設計奧運會，這個設計奧運會不應該成為一個顯示的、展現的活動，而是應該成為一個平台，討論「設計到底是什麼」，彙集許多人的智慧，讓參加過會議的人拿著這裡的經驗回到自己的國家發揮發展，它不應該成為一個展現的平台。
問：首爾設計奧運會在金融危機時舉行，在此刻強調並大力推動設計對首爾會有影響嗎？會是好時機嗎？
答：我回到稍早時談到人們把建築設計當作化妝，那是因為我們的設計觀念的基礎不太好，基礎不太好的時候應該是修改基礎，而不是透過化妝。
最近亞洲幾個國家經濟快速發展是得益於放棄我們的傳統，亞洲地區的人認為我們的發展是西式的，那是錯誤的想法。
人們很重視物質，金融危機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讓人們回到原點。金融危機應該持續十年，很不幸的它兩三年就過去了。金融危機的發生因它是一個泡沫現象，應該脫掉外面的衣服。有錢和幸福不成比例，有時候很貧窮的時候也會感覺到很幸福，我們應該想幸福到底是什麼，而不應該想怎麼能夠拿到更多的錢。
世界上建築行為最多的城市就是首爾，很多建築師他們沒有思維，只是蓋房子而已，他們忙著設計，沒有想法，他們沒有建築上的思維和積累，沒有發展。
問：首爾目前大力推動設計，未來5年，首爾會有什麼變化？
答：我不談未來，我只談現在。談未來的人像是在騙人。我認為最正確的答案就是土地。土地會有答案。各個土地都有自己的希望，世界每一個土地都有不一樣的歷史和故事，土地都記憶以前的故事。發現土地的記憶，然後根據它的故事重新蓋新的建築就是很好的建築。
現在首爾有許多建築比較醜陋，醜陋的建築很多，如果我要求把醜陋的建築拆掉重蓋，如果是這樣主張的話，這同首爾市政府的立場是沒有不同的，所以我不會主張拆掉重蓋。
建築不是同未來相關的，而是同現實「reality」有關。在建築我們應該以「reality」為基礎而改方向，這就是建築的目標。首爾有山有水，這是一個標準點，我們可以回歸這個標準點。道路下面有河水，河水上面有道路，道路上面有建築，如果拆掉道路的話，首爾會變成一個新的城市。我們知道首爾有600年歷史的話，我們可以改變首爾。我們忘掉首爾600年的歷史，而只談未來，首爾將會越來越糟糕。
推動「貧者的美學」叫有錢人體會貧窮
問：4.3是一個怎樣的團體？
答：1990年有14個人，年齡介於30歲至40歲，他們在4月3日組成4.3團體。過去韓國的建築業是很重視學院和學歷的。但是這 4.3團體並不重視學歷，成員來自任何一所學院。4月3日恰巧也同濟州島4.3事件同日，因此很多人認為4.3團體是反政府的、反體制的。
在這之前，建築小組都是來自同一個學院，大家都是學長學弟的關係，不能進行討論，但是這個4.3團體是自由討論的，大家從這個團體學習了很多。1992年4.3團體主辦了一個建築展，展覽主題是「這個時代，我們的建築」，這在韓國的建築史上是很重要的一件事，是很有意義的一件事。參加這個展覽的人都提出了自己的主題，我提出的是「貧者的美學」，這個主題一直延續到現在。
問：請簡單說明「貧者的美學」的意涵。
答：建築本來需要錢，因此很多時候建築只為有錢人服務。可是，有錢人應該要知道貧窮，我希望有錢人能體會窮的生活。
知道貧窮人的建築有幾個重要特點：建築有公共價值；它應知道建築並不是個人的所有，而是全社會的所有；為過路的人提供通道、避雨的空間，外觀也要和諧。
關於承孝相
·1952年出生，畢業於首爾大學，碩士學位。
·1989年設立TSC建築師事務所，1994年改名為履露齋建築師事務所（IROJE Architects & Planners）。
·對韓國建築界產生極大影響的4.3團體核心成員。
·是學者和教育家，名片上列明是韓國藝術綜合學教課員教授。出版作品包括：《貧者的美學》（1996年）、《智慧之城／智慧建築》（1999年）、《建築，思維的符號》（2004年）、《構造「空」》（2005年）。
·在中國參與的設計項目：長城腳下的公社俱樂部、海南博鰲藍色海岸別墅、北京朝外SOHO。
·受邀參與威尼斯雙年展（2002年），設計作品在美國（2003年）、柏林及日本（2004年）展出。
履露齋的故事
承孝相的事務所取名履露齋，是有個故事的。
他在受訪時說，道德經裡有一個故事，有一個很貧窮的書生同年邁的父親同住，每當父親起床之前，他總會先把外衣穿好讓它暖和，當父親起床後就給父親穿上。在他走到父親房間的途中，一路上有許多的露水，他是踩著露水走到父親的房間。「履露齋」的意思就是窮書生住的家。
「這個牌匾已有兩百年歷史。這是在完成一項設計工作後有人送的，當時我並沒有收下設計費，然而，這比設計費還來得更珍貴。」他很喜歡履露齋的意涵，所以把公司的名字改為履露齋。
坡州出版城市
承孝相用近十年無償負責統籌並於近期完成的項目——坡州出版城市，佔地100公頃，約160座建築物，包括出版、印刷和發行、文化和商業設施，以及住宅。
坡州出版城市是在一大片濕地的建築地基上破土興建的。它位於韓國京畿道，離首都首爾西北邊約35公里，緊鄰與朝鮮交界的38度線。
據知，坡州出版城市從無到有，是韓國出版業者夢想的實現。80年代末期，韓國出版業陷入頹勢，出版人眾志成城，結合集體力量，捐款買地建城，是韓國文化界因夢想而創造的一座美麗書城，難怪承孝相在受訪談到坡州出版城市時說：「 這不是一個建築設計，這是一個文化運動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