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嘉驊:如果不談數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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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嘉驊:如果不談數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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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不談數位


作者:劉嘉驊 發表於建築學會2014年4月號

浩修兄邀請我在這期的數位專刊寫篇文章,我當下的第一個感受,其實是羞愧於自己的不長進:返台近四年,最值得談的經歷,卻依舊是2006到2010年之間在紐約 Front Inc 的工作。因此,以下所描述的,都是距今四至八年前的事。在這個運轉速度呈指數成長的時代,四到八年前,已經可以用“往事”來形容了。然而,這或許也突顯出台灣的建築以及營建產業與美國乃至歐洲、日本、甚至中國的落差。

加入 Front 的唯一目的


當我在2006年決定加入 Front Inc 時,它只是一個成立僅四年,連同三位主持人在內也只12人,專精在當代建築外牆的小型顧問公司。然而,它當時協助完成的作品已經囊括了 MOA 設計的中國中央電視台以及西雅圖公共圖書館、SANAA(妹島和世與西澤立衛)設計的美國俄亥俄州 Toledo Museum、Ranzo Piano 設計的紐約 Morgan Library & Museum、以及 Kengo Kumo 設計的大阪 LVMH Paradise Building... 等等知名案件。而我加入 Front 的唯一目的,就是去了解這些美而複雜,甚至令人瞠目結舌的建築,是如何被執行的。

立面顧問公司(Facade Consultant)


在台灣,Front 通常會被歸類為"帷幕牆"顧問公司(Curtain Wall Consultant) 。但 Front 本身比較喜歡稱呼自己為 "立面"顧問公司(Facade Consultant),因為帷幕牆只是外牆形式的一種,而 Front 並不只處理帷幕牆,而且也不只處理外牆的結構和構造,某些時候 - 尤其是在複雜幾何的案例中 - 它其實已經涉及建築的立面設計。從某些觀點來看,立面可說是當代建築最關切的重點之一。而從營建面來看,複雜幾何所帶來的挑戰,在外牆的規劃與施作上尤其明顯:它同時肩負內外環境的隔絕以及環保節能的任務,並得兼顧後續的清潔與維護需求。而在這些功能性的措施之上,它還必須是一個建築企圖的表達與呈現。

在進入 Front 之前,我只是個僅有一年事務所經驗的新手,而且那一年的經驗裡,大多是傳統的3D建模、效果圖、以及Photoshop;完全沒有現場的實務經驗,不曾畫過任何完整的建築圖說(無論平立剖),也從未畫過任何施工圖或細部大樣,甚至連AutoCAD都不熟。但或許是因為我的求學經歷除了建築之外,還有物理以及工業設計的成分;加上在建築教育的最後一年,我修習了 Cecil Balmond 有關演算法以及電腦編程的設計課,或許因此, Front 在面試過後,似乎認為我還算有潛力,當下就決定給我職位。而在經過初期約三個月的試探之後,公司的創辦人 Marc Simmons 有天拿了一疊由 Asymptote 事務所設計,位於 Abu Dhabi,造型極其複雜的Al Raha Tower 圖面放在我面前,問我有沒有興趣負責這個案子。當時雖然極度懷疑自己能否勝任,甚至懷疑這樣的建築是否真有被建造的可能,但我還是點頭了。而我從此成為公司裡專門處理複雜幾何建築的一員,一直到四年後我離開公司為止。

雖然 Front 也接受一般類型的建築案,但它真正感興趣的是複雜幾何的建築,甚至會不計盈虧的承接這樣的業務。因為從這種類型的業務所累積的技術與經驗,才是真正能讓公司一直站在最前沿的重要資產。Al Raha Tower 案幾乎涵蓋了所有複雜幾何建築所會面臨的問題:幾何的分析與合理化、大量尺寸不一且曲率不一的窗型、非制式的外牆系統(Semi-stick-built System)、100%訂製的鋁擠框料、鋼與鋁複合的外牆系統、惡劣氣候環境(沙漠)下的外牆節能分析、以全新概念設計的外牆清潔維修系統....等。而外部的鋁百葉鋼構架更讓公司裡的工程師傷透腦筋。這些經驗,在後來我負責或參與的案子裡,都不斷重複出現:YAS Hotel 那由將近五千片尺寸都不相同的玻璃板片所組成的三維曲面外罩,每塊板片皆非矩形,也非菱形,甚至也都不是平行四邊形(我稱之為任意四邊形);在布達佩斯的190 Vaci 辦公大樓,有兩千九百多片尺寸完全不同的任意三角形,組成一個雙向曲的 Ruled Surface;即使是乍看單純的亞特蘭大市 Beach House Hotel,立面上32條非水平的造型折線,就讓將近1/5的外牆板(約3500片)都必須個別訂製。而在這些複雜的幾何以及構造系統之內,還要在細部上考究外牆的內部排水、以及如何在這樣崎嶇複雜、多種材料相接、多層次的外牆系統中,維持防水與隔熱不間斷的連續性。

可以想見,如此龐大而複雜的建築立面系統,需要大量數據化的資訊來進行分析,而分析的結果也會產生大量的數據資料。當時,BIM 還是只是個概念,業界也有多個軟體開發者在競逐這塊領域:Bentley Systems 的 Generative Components、Frank Gehry 成立的 Gehry Technology (簡稱GT)所發展的 Digital Project、而 Autodesk 的 Revit 其實是後起之輩,Grasshopper 則是初具雛形。而Front 在一開始就決定使用 Catia,它是由法國達梭系統公司(也就是開發製造幻象2000戰機的法國軍武承包商的子公司)開發的軟體,由於它嚴謹的參數化特性以及強大的資訊整合能力,它被大量應用在航太以及船艦潛艇等產業,最主要的使用者就是波音公司以及空中巴士。Catia 同時也是 GT 用來發展 Digital Project 的骨幹,所以 Catia 和 Digital Project 之間幾乎是無縫相容,這一點在日後我的工作與 GT 愈趨緊密的合作中,顯得極為重要。此外,Catia 對複雜曲面的精準掌控,更是多數其他同領域工具所難以取代的。它的唯一問題是:難以學習和駕馭。

而為了讓這個技術在公司內生根,Front 從航太業挖了一位直升機工程師,負責幾個複雜建築模型的架構策略,並指導其他人使用 Catia。此外,也從加拿大聘請教師,到公司進行連續六天的講習,每天八小時。包含三位公司主持人在內,每個人都要參加。也就是說,公司在那六天內,必須停止幾乎所有的業務。還記得那是公司業務正繁忙的時期,在會議上宣佈這件事情的時候,Marc 說:「有些客戶可能會抱怨,有些案子甚至會離開,但是,我們必須成長。」他不只一次地說:這是建築的未來。Front 所在意的的成長,不是案量或營收的成長。

綜觀我在 Front 的經歷,體驗最多的其實並不是技術,而是創新的技術需要什麼樣的文化環境才得以落實。Front 的主要收益其實還是來自傳統方正、大量體的建築案,它大可只滿足於在這樣的案件中扮演一個好的幕牆顧問:風險低,收益又好。但它沒有這麼做,面對新的浪潮,它選擇站在浪頭的前緣,承受風險,並付出代價。而要站在浪潮的前緣,就必須認知到:愈年輕的世代,愈可能擁有最新的技術和知識。剛加入 Front 時,我身懷演算式設計、參數式模型、Rhinoscript....等等最新技術,但幾乎毫無建築實務的經驗。而這些新技術的實際用途未明,也未經檢驗。但當我談論這些東西時,同事及主管會熱切地想知道這些技術可以如何被應用,而不是給我一種"那些東西只是理論"的眼神。這些技術也在日後確實地成為我進行幾何分析與合理化的重要工具,被應用在幾乎每一個複雜幾何的設計案中。而那些具有豐富實務經驗的同事和工程師,就是讓我得以運用這些新技術的靠山。當過去累積的經驗被用來支持嶄新的思維時,才是這些經驗最能得以發揮的時刻。有了這樣的認知,我們在面對剛畢業的新鮮人時,就會有完全不同的態度看待這些人所可能擁有的獨特能力。

我常常想起 Highline 23 這個我無緣參與的案子:那是一個位在曼哈頓中城,緊臨當時備受矚目的 Highline Park 的高級住宅建案。設計者 Neil Denari 在這個案子之前的工作,多是在學術界的研究,只做過寥寥幾個室內設計,沒有完成過任何建築案。起初 Front 只擔任該案的外牆顧問,後來因為該案外牆的難度太高,在難以找到合適承包者的情形下,Front 應要求接下該案外牆的工程,這是 Front 第一次擔任承包商的角色。整個狀況就是:一個備受矚目的高難度集合住宅建案,被交給一個從來只專注在研究、沒有完成過任何建築的建築師來設計;而它的外牆 - 這個建案最關鍵也最困難的部份 - 發包給一個從來沒有當過包商的顧問公司。然後,在 Front 負責這個案子的經理,是一個只有25歲的年輕人。而 Front 透過這個案子,發展出一整套由 Catia 模型擷取完整 Shop Drawing 以及 Fabrication Drawing 的自動化流程。該案在帳面上是虧損,但它的成果可能是 Front 成立以來最重要的資產。

認真地看待新世代所帶來的新思維,並以過往的經驗把這些新思維推動成為新作為,未來才會有更多的可能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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