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小虹：跨界身體的軟建築
【聯合報╱張小虹】（作者為台大外文系教授）
2012.03.16 02:20 am
狂野叛逆的身體，如何跨越文化的疆界，如何衝闖藝術的殿堂？
兩廳院從三年前開始積極推動跨國旗艦製作，邀請國際大師級創作者與台灣表演團體合作，先後推出了羅伯．威爾森的《歐蘭朵》、《鄭和１４３３》與鈴木忠志的《茶花女》等劇作，引起極大的迴響與爭議。今年則將旗艦製作改為年度製作，找來法國卡菲舞團的藝術總監穆哈．莫蘇奇，結合台灣設計師古又文的時尚，成功創作出一齣精彩絕倫的《有機體》舞作。
《有機體》為何精彩？時尚界從來不乏與舞蹈界合作的案例，從最早的香奈兒為俄羅斯芭蕾舞團設計舞衣，到晚進川久保玲與摩斯．康寧漢舞團、三宅一生與編舞家威廉．佛塞的合作，更別提二○一○年才在北美館盛大展出，法國時尚設計師高堤耶與法國編舞家蕭畢諾長達廿多年合作關係，所生產出的百餘件舞台服裝。
但古又文的時尚設計到了當代明星編舞家莫蘇奇的手中，就不再只是穿在舞者身上的「舞衣」，而成為舞台裝置、成為身體雕塑、成為舞蹈動作本身的動機與發想。只見舞者們用手用腳，在彼此的身體空隙間穿梭交織，機巧靈活，幽默生動。而古又文用毛線條編織出的招牌立體針織衣，一會掛在舞台上成為軟建築，一會穿在舞者身上成為軟雕塑，得用蠕動的身體才能一一蛻蛹破繭緩緩而出。莫蘇奇說到做到，真的在毛線編織與肢體編舞間找到連結點，真的讓古又文的時尚成為《有機體》的主角，而非配件。
這個成功的年度製作，正提供了我們一個深刻的反省契機。為何有些國際大師拿了高額的製作費來到台灣，只是將舊瓶裝新酒，糟蹋了台灣的好演員（如魏海敏、唐美雲），或是以台灣流行歌曲作為「在地化」的膚淺表徵。就算外來的和尚會念經，也不能只埋頭苦念他們自己的經。相形之下，我們就更能珍惜這次法國編舞家莫蘇奇對待文化差異的認真態度，他是真的相信台灣（包括台灣時尚設計師與台灣舞者）作為「異質元素」的基進性，可以讓他的舞蹈創作突破既有框架，這樣才有可能出現魚幫水、水幫魚的互惠模式。
街舞出身的莫蘇奇，北非裔多元文化背景的莫蘇奇，認認真真、歡歡喜喜讓古又文的服裝材質、結構肌理、編織手法統統「入舞」，讓五位台灣現代舞舞者與五位法國街舞舞者，同台尬舞、自由奔放，甚至還不忘在細節處帶入武術與身段。於是穿上了厚重毛衣的舞者，讓原本強調飆快速度與極限技巧的街舞，出現了未曾有過的抒情悠緩，流蘇垂幕的舞台運用，讓東方主義空間美學出現了詼諧的巧妙趣味，當然也讓我們看到台灣科班舞蹈訓練的扎實功力與局限，對比於每個關節、每塊肌肉似乎都能霹靂機械的法國舞者，台灣舞者舉手投足間顯露太多葛蘭姆與鮑許，情感表達的意圖過強，而手腳靈活處身軀卻偏僵直。
兩廳院年度製作的《有機體》，雖在結構發展上稍顯後繼無力，但整體而言瑕不掩瑜，生機勃勃，這樣精彩的跨文化藝／異界結盟，顯然已為我們建立了一個美麗而又強悍的範例。
【2012/03/16 聯合報】@ http://udn.com/